鐵桶矮子

　　大凡一個地方，大致總能分辯出哪個是好人，哪個是惡人。在天星窩，對鐵桶矮子這個人，一時難得分辨。那年頭，為躲計劃生育，他兩口子嘗盡了苦頭。一次，公社干部搞突然襲擊，她兩口子躲閃不急，就急急忙忙竄上隊長家二層木樓，躲藏在谷廒里。聽著公社干部漸漸緊逼的叫喊聲，鐵桶矮子忍耐不住，一躍而起，用腳踢開木格窗，拽著媳婦縱身跳了下去。別看鐵桶矮子短手短腳，跑起來都是玩了命，很快鉆進山窩里沒了身影。他媳婦慢了半拍，被公社干部逮著了。他媳婦自然又哭又鬧，騙著說要上茅坑，到了茅坑，徑直就跳了下去，死活不肯上來，那茅坑水直蓋到胸部，過去牽扯她的女公社干部被她用手抓屎巴打嚇得遠遠的。最后結果，公社干部拔了他的瓦房，在他屋前敲個大窟隆，讓他不能安生。

公社干部前腳剛走，鐵桶矮子立馬爬上山頭，破口大罵：“狗×的，要我斷子絕孫，你們不得好死……”直罵得那些公社干部黑頭麻臉，做不得聲。從此，鐵桶矮子被公社干部視為釘子戶。他帶著五個閨女一頭扎進了天星窩最偏遠的牛角嶺上，倚靠著一個倒傾的石巖，用石頭壘起一棟石屋，過上了山頂洞人似的生活。幸虧村里人同情，不時給予周濟，他一家六口才茍延殘喘下來，直到生出帶把的來喜才搬回老屋祝轉眼，他大閨女來娣長大成人了，總囔著要南下打工。鐵桶矮子正愁沒有勞力幫他干農活，哪能松口：“死丫頭，只要你敢去，就打斷你的腿。”來娣只好麻著膽子，瞅個空，挑選兩件換洗衣服就跟同村人悄悄溜走了。鐵桶矮子聽到信，立馬找出根麻繩，一口氣追出五里路，直要把來娣捆回去打一頓。哪知來娣早已上了汽車，他只好咬著牙悻悻然了。一天，來娣來信說她廠子里有個大老板要出五千塊跟她睡覺，要娘老子裁決一下。鐵桶矮子老倆口看過后關在屋里嘰嘰喳喳思量了半天。鐵桶矮子滿臉激動地說要得。他媳婦說要不得，說這是多丑的事，跟賣有什么區別？爭來爭去，鐵桶矮子最后一巴掌打過去：“蠢貨！干嘛跟錢過不去，以后我來喜長大討媳婦不要錢？老子為了生崽，過得人不人鬼不鬼，還不是為了崽？”第二天一大早，鐵桶矮子趕幾十里山路到福鎮上打電話給來娣，只從牙縫里崩出要得兩個字便掛了電話。后來，來娣果然寄了五千塊錢回來。過了兩年，來娣從南方回來，村人差不多認不她出來了，只見她整個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，鐵桶矮子說這是得了癆玻村人才不信他的鬼話，曉得來娣在那邊是做丑事，得的是臟玻這個時候，鐵桶矮子每天要上山找草藥給來娣治病，而且還得為她的婚事發起愁來。終于，相隔幾十里外一個四十老幾的單身公愿討來娣。鐵桶矮子對他說：“你討來娣要得，但老子辛辛苦苦把來娣帶大，你多少要搞點酒錢罷。”那單身公沒有多言，湊了五千塊彩禮給他，就把來娣帶走了。哪曉得，到了屋才知來娣病得很重，大喊上當。而來娣在他家里也沒住多久，以到城里治病為由溜走了，此后了無音訊。

那單身公是急得團團轉，最后轉到鐵桶矮子家里。那會，鐵桶矮子正蹲在屋前喝酒，自從來娣那次來信，他就開始喝，不到爛醉如泥不罷休。當他聽到單身公要他去找來娣，否則就退親退錢的話時，他一骨碌爬起來，瞪著紅紅的雙眼：“要我找人？向我要人？你想得美！我早把來娣交給你了，我還沒向你要人呢？”單身公本不善言，又被他一番“義正嚴詞”，只有灰溜溜逃之夭夭而已。鐵桶矮子志滿意得躺在屋跟前，身后被公社干部當年戳穿的檐墻，還始終沒有修復，那窟隆被雨水漸漸淋漓成一個大的人腦形狀，村人都說，真是怪，那窟隆形狀就跟鐵桶矮子的腦殼槽印出一樣，真是像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