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給我來信的青少年朋友中,有一些經歷坎坷生活貧窮的,他們酷愛文學,卻常常感到前途渺茫。長篇紀實小說《握手在十六歲》里面,那個“寫作狂”高寶善便是典型代表。
高寶善確有此人,真姓真名。他是一個農民子弟,生活困苦,不得不為生計奔波,有時連飯也吃不飽。可他迷上了文學,瘋狂地寫作。只是成功之神不肯對其微笑,令他痛苦不堪。他寫給我的每封信,幾乎都是呻吟之聲。
說到這里,似乎給人一種感覺,苦難是成功路上的一座難以翻越的大山。譬如,那些被“希望工程”救助的孩子,差點兒連學都上不起,還談什么成才?這些看法自然有些道理,卻過于絕對了,或者說表面化了。因為,古今中外大量事實足以表明;從某種意義上說,苦難是一所特殊的學校,許多杰出人物都是從這里畢業的。
苦難苦難,一是苦二是難,固然讓人備嘗艱辛,卻也更深切地體驗了人生。有文化的青少年大都喜歡讀書,而不少書恰恰是苦難的結晶。
高玉寶在舊社會給地主當奴隸,受盡欺壓,卻由此寫出了有“半夜雞叫”等精彩細節的長篇小說。路遙在陜北度過清苦的青春歲月,卻由此寫出了《平凡的世界》、《人生》等優秀作品。
梁曉聲插隊去了北大荒,經歷了知識青年的磨難生活,卻由此寫了《雪城》、《年輪》等備受歡迎的作品。
此類例子在文學史上不勝枚舉,故而許多作家常常撰文“感謝生活”。這是為什么呢?我想,苦難之所以也是一種財富,在于讓人更容易感悟生活的本質,即生命與自然、個人與社會、夢想與現實等關系,從而大徹大悟,進入順利者難以進入的大境界。
說到這里,我也可以談點個人體驗。
大家也許想象不到,我也曾經歷過一些苦難。譬如,60年代初在幼兒園吃不飽飯,常常爬到樹上捋槐樹葉子吃。由于家境清貧,小學期間居然沒有買過一本文學書,也沒訂過一份報刊,卻要經常上山拾草采蘑菇、下海撈蛤蜊和叉魚。從早期智力開發的角度看,我絕對屬于先天不足愚頑不化之類。可是,我卻得到意外的收獲:首先是對大自然的迷戀,使童年的浪漫得到極大的滿足;其次是增強了對書刊的渴望,一旦接觸名著,猶如野小子進入圣殿一般。
后來,當我寫長篇小說《賴寧的世界》和《金猴小隊》時,涉及到了童年的野外生活,那種興奮勁啊,真可以說奇思妙想噴涌而出,筆下生花全不費力。大家可想而知,我能不感謝童年?
記得當年鄰家一位老保姆常責怪她家小主人:“瞧人家德林(我的乳名),啃玉米面窩頭那么香,你天天守著白面饅頭都不好好吃!”窮家子弟與富家小子的確不同,前者窮且益堅,生氣勃勃;后者則容易富而生厭,懶懶洋洋。當時,我與哥哥去海水浴場游泳,倆人僅有兩毛錢,卻比富翁還滿足,玩得也十分痛快。
回首往事,縱覽天下,是否可以給我們這樣的啟示—一
人固然需要金錢,但是,缺少金錢并不是最可怕的,最可怕的是缺少對生活的熱情與追求。
當你身處逆境的時候,不是上帝剝奪于你,而是上帝賜福于你,給你顯示英雄本色的絕好機緣。
作家是什么人?是把苦難視為財富的人,是把寂寞視為歡樂的人,是把沙漠視為綠洲的人。因為作家有一顆博大的心,又有慧光獨特的第三只眼睛。所以,他們留下的書籍,成了人類進步的階梯。